第六卷

导读

苏格拉底提出,真正的哲学家能够认识“是的东西”,将其当作标准和鹄旳,建立和护卫关于美、正义和善的习俗和法则(484d)。而对“是”的追求则意味着,哲学家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憎恶虚假,热爱真理,并将其全部精力投入到追求真理上(485c)。由于这种追求,哲学家将具有种种美德,他们记忆力强、善于学习、慷慨大度、优雅温良,并且对于真理、正义、勇敢和克制有着爱好和亲切感(487a),因此最适于管理城邦。

如果我们还记得前文所说的,谎言是城邦的管理者用以治理城邦的良药,那么接下来的疑问就是,哲学家对真理的追求,如何与这种谎言相调和。学者们给出的解释是,哲学家所不能忍受的虚假是指“灵魂的无知”(卷二,382b),而非谎言。因此,作为哲学家的统治者,自己清楚事实的真相,但却使用谎言统治他的城邦,这在柏拉图看来与哲学家对真理的追求并不冲突。但是,这里我们要问的是,哲学家对真理的追求是否仅仅限于自己?如果他不在乎用谎言使别人的灵魂保持无知状态,那么我们又如何相信,作为统治者的哲学家能够并且愿意将其掌握的真理运用到城邦中呢?

阿德曼图斯对苏格拉底的哲人王图景提出质疑,并提出,大部分追求哲学的人都显得孤僻怪诞,对城邦一无用处。苏格拉底的关于船主和水手的比喻体现了柏拉图对于雅典的民主制度的态度,耳聋,目光短浅,并且不懂航海的船主指的是雅典的人民,而吵闹的水手则是寡头们。水手的全部目的就在于以一切手段夺取船只的掌控权,尽管他们没有人拥有掌舵的技术。柏拉图的譬喻意在指出,统治的艺术只能通过哲学家的学习获得,而哲学家与雅典的民主制以及民主领袖之间的矛盾在于后者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问题不在于哲学家,而在于社会本身。

苏格拉底接下来提出(489c),如果一个人病了,他必须走到医生的门上去;同样,一切需要被管辖的人,都要走到那能够进行管辖的人的门上去,而不能反过来,由管辖的人去请求受管辖的人接受他的管辖。这里有一个有趣的问题:为什么后者是不能接受的?问题在于什么?

在489e,苏格拉底讨论了为什么大多数学习哲学的人必然堕落败坏。他认为,这种结果并非由于哲学的缘故,而是其他腐化的力量,也就是智者们和群氓们的花言巧语。智者们教授的不过是乌合之众的意见,那所谓的强大的畜牲(493b)指的就是雅典的人民,智者们所研究的只是这畜牲的习性,而不去判断在它的习性和欲望中,什么是美的或丑的,善的或恶的,而是依照这畜牲的意见来称呼一切。一个人如果不听从哲学家的指引,就会陷入到这种环境中不能自拔。同航海的譬喻一样,柏拉图在这里再一次表达出对雅典民主制的批判。这种批判不只源于见证苏格拉底之死的愤慨,它与柏拉图的哲学思想也是密切相关的。既然成为哲学家需要漫长而艰苦的训练,并且只有哲学家能够获得真理,获得唯一的,正确的标准,那么随之而来的推论就是,除非余下的人愿意听从哲学家的指引,否则他们的生活必然迷失在殊相中,沉湎在意见里而无法获得真实。因此,柏拉图对民主制的态度是根植于他的哲学体系中的,与哲人王的理想国是一体两面。

真正配得上和哲学相交往的只是极少数的人,但他们处在一个大多数人都处于疯狂和错乱之中的境地,他们能做的只是独善其身,保持沉默。而在现有的政体中,没有一个是和哲学的天性相配的。这里,柏拉图所指的与哲学相配的政体是他在卷一到卷五所构建的乌托邦,在其中哲学家作为统治者管理城邦,护卫者拱卫在其周围。然而,从政必然会剥夺哲学思考所需的时间和精力,而正像柏拉图反复强调的一样,一个人只应该从事一项工作。那么,一个人同时成为政客和哲学家是可能的吗?这两种角色之间是否存在一种内在冲突?

由于哲学家必须具备沉稳坚忍和明敏迅捷两种品质,这样的人注定是少数。苏格拉底认为,使哲学家成为统治者,或使现有的统治者生发对哲学的兴趣,并非不可能,但的确是很艰难的(499d)。后者正是柏拉图三次前往叙拉古所试图做的事,但结果却是徒劳。此外,苏格拉底认为,要使哲学家成为城邦的统治者,使他们以神圣的模式为底本绘制城邦的话,就必须给他们一个洁净的城邦,把人们的习性擦拭干净(501a)。但是,既然哲学家自己只愿意接受一个洁净的城邦,那么这项擦拭的任务该由谁来完成呢?

卷三到卷五关于城邦与灵魂的美德的讨论是建立在意见而非知识上的,因而是一条相对轻松的道路。但从 504b开始,苏格拉底踏上了先前所回避的,更困难的道路,即对知识的讨论。苏格拉底认为,最高等级的知识就是对于善本身的认识,所有正义和美丽的东西都从善中来。柏拉图没有直接讨论善本身,而是通过譬喻,即他所谓的“善的孩子”。在这里,柏拉图再一次地在具体的善的事物与善本身之间进行了区分,后者是思想的对象,但不是视觉的对象,前者是视觉的对象而不是思想的对象(507b)。柏拉图又进一步将视觉与其他感官区分开,认为光是视觉的起因,而光就是他所说的善的孩子,它在具体世界中的位置相当于善在型相世界中的位置,只有通过它,其他的一切事物才得以显现。这一譬喻可以表达为以下对应关系:【注1】

可见世界 = 型相世界

太阳 = 善本身

光 = 真理

视觉的对象 = 知识的对象(型相)

视觉 = 知识

就像太阳是光的起因,通过光视觉能够看见事物一样,善是真理的起因,通过真理人们能够认识型相。更进一步地,太阳不仅使事物能够被看到,它也是产生和生长的起因,尽管它自己并非是产生出来的;同样地,善不仅使事物能够成为知识的对象,它也是事物成其所是的原因,尽管它自己并不是一种“是”的东西。

在509d,苏格拉底又提出了一个线段譬喻,作为太阳譬喻的补充。苏格拉底首先将线段分为两段:可感世界和可思维世界。按照清晰和模糊的程度,或者合乎真实的程度,可感世界又可以分为倒影或者影像,以及它们所反映的事物。而按照思维的方式,可思维世界可以分为从假设出发,向下走向结论的思维,和从形式出发,向上走向本原的思维。按照从低到高的顺序,柏拉图通过线段譬喻所划分出的世界可以表示如下:

第三个譬喻,即洞穴譬喻,是第七卷的开头。

思考的问题

苏格拉底为什么认为管辖者去请求别人接受自己的管辖是不可接受的?

一个人该如何分辨哪些人是智者,哪些是真正的哲学家?

你认同柏拉图对民主制的态度吗?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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