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幸福作为最高善
文本
(《尼各马可伦理学》亚里士多德 著 廖申白 译注 商务印书馆 (2009))
我们再回到开头来说一说,既然所有的知识与选择都在追求某种善,政治学所指向的目的是什么,实践所能达到的那种善又是什么。就其名称来说,大多数人有一致意见。无论是一般大众,还是那些出众的人,都会说这是幸福,并且会把它理解为生活得好或做得好。但是关于什么是幸福,人们就有争论,一般人的意见与爱智慧者的意见就不一样了。因为一般人把它等同于明显的、可见的东西,如快乐、财富或荣誉。不同的人对于它有不同的看法,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也把它说成不同的东西:在生病时说它是健康;在穷困时说它是财富;在感到了自己的无知时,又对那些提出他无法理解的宏论的人无比崇拜。已经有一些思想家说,出了已经提到的这些善事物,还有另一种善,即善自身,它是使这些事物善的原因。对所有这些意见都作一番考察不会有什么收获。我们只考察那些最流行的、多少有些道理的意见,就已经足够了。
我们也不要忽略,在从始点出发的论据同走向始点的论据之间存在着区别。这个问题是柏拉图正确地提出的。他经常发问:正确的推理应当从始点出发,还是走向它?就像在赛跑时,一个人可以从裁判员那一端跑向另一端,也可以从另一端跑向裁判员那一端。我们当然应当从已知的东西出发。但已知的东西是在两种意义上已知的:一是对我们而言的,二是就其自身而言的。也许我们应当从对我们而言是已知的东西出发。所以,希望自己有能力学习高尚[高贵]与公正即学习政治学的人,必须有一个良好的道德品性。因为,一个人对一件事情的性质的感觉本身就是一个始点。如果它对于一个人是足够明白的,他就不需再问为什么。而受过良好道德教育的人就已经具有或是很容易获得这些始点。至于那些既不具有,也没有能力获得这些始点的人,他们应当听一听赫西阿德的诗句:
自己有头脑最好,
肯听别人的劝告也不错,
那些既无头脑又不肯听从的人 是最低等的人。
导读
亚里士多德认为,大多数人都会同意,最高善就是幸福(eudaimonia),但对于幸福是什么,却无法达成一致意见。Eudaimonia与我们在中文语境中所理解的幸福有一些不同,它不是一种感情状态,而是一种活动。它可以大致理解为使生活值得过的事物,并且自身圆满自足,不缺乏任何东西。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不同的人对eudaimonia会有不同的理解,因为人们的理解是基于自己的生活之上的,通过生活本身,我们获得一套价值选择的方式。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们对幸福的想象往往来自于某种明显的缺乏,例如健康,财富,知识等等。这种缺乏是由于机遇造成的,因而会随着境遇的变化而变化,也就不能说是一种终极的幸福。
亚里士多德接下来提出对始点的讨论,他认为讨论应该从我们已知的事物出发,这种已知不是就其自身而言的,而是对我们而言的,来自我们身处其中的,久已形成的关于何为高贵与公正的意见。对于已经具有了良好的道德品性的人而言,善是自明的,是无需追问的。然而, 与1.3节一样,这种对理想听众的描绘存在一种矛盾:一个不具良好道德的人无法获得讨论的始点,而一个具有良好道德的人则缺乏追问的动力。
伯格认为,《伦理学》所面对的是那些被教养长大却又寻求其为何的人,他们面对不同的关于高贵与公正的意见,意识到伦理的不稳定性,因而产生追问的动力。而亚里士多德所做的是通过指出伦理德性中的矛盾与局限,来创造必要的困惑。因此,《伦理学》要求读者对自身的伦理德性进行检视,“从听众熟悉的关于善好生活的诸多意见出发,过渡到对这些意见的检省,以便看到它们是在什么地方以及如何坍塌在它们自己的说辞上”(Thomas Smith, Revaluing Ethics: Aristotle’s Dialectical Pedagogy, p.6)。
尽管身处今天的社会的我们,“始点”必然与亚里士多德所处的时代有很大不同,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因此无法学习《伦理学》。我们无法也不必去寻回当时的读者所处的始点,亚里士多德提供的是从始点出发进行考察的指导,因而适用于任何一个始点,也可以用于我们今天的世界。
亚里士多德最后引用的赫西阿德的诗句表明,人们不同的理解方式中存在天性的差别。亚里士多德区分的多层听众反映了人类灵魂的双重结构,一层是自我发端的理性,一层是听从理性的能力。至于第三类人,则只能依靠法律的强制之力(Ronna Burger 2011, p.35)。
思考的问题
终极的幸福是不随境遇而变化的吗?
你认为关于伦理学的讨论应该从始点出发,还是走向它?
你认为不具备始点的人该如何获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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