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勇敢的性质

文本

（《尼各马可伦理学》亚里士多德 著 廖申白 译注 商务印书馆 （2009））

可怕的事物并非对所有人都同样可怕。但是，有些事物的可怕是超出人的承受能力的，所以这些事物至少在感觉上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可怕的。那些处于人的承受能力之内的则在数量和程度上差别甚大（那些激发人的信心的东西也是这样）。人能够多勇敢，勇敢的人就能够多勇敢。所以，尽管他也对那些超出人的承受能力的事物感到恐惧，他仍然能以正确的方式，按照逻各斯的要求并为着高尚[高贵]之故，对待这些事物。这也就是德性的目的所在。一个人对于这些事物的恐惧可能过度或不及。他也可能对其实没有那么可怕的事物感到了恐惧。错误或者是在于对不应当害怕的事物，或者是以不适当的方式、在不适当的时间感到恐惧。信心方面的情形也是这样。所以，勇敢的人是出于适当的原因、以适当的方式以及在适当的时间，经受得住所该经受的，也怕所该怕的事物的人。（因为，勇敢的人总是以境况所允许的最好的方式，并按照逻各斯的要求，去感觉和行动。每个人的每个实现活动的目的都是同他的那种品质相合的。勇敢的人也是这样。他的勇敢是高尚[高贵]的，因而勇敢的目的也是高尚[高贵]的。因为每种事物的品质就决定于其目的。所以，勇敢的人是因一个高尚[高贵]的目的之故而承受着勇敢所要求承受的那些事物 ，而做出勇敢所要求做出的那些行动的。） 在那些极端的人之中，在无恐惧方面过度的人没有专门名称 （我们曾说过，许多品质都没有名称） 。不过，如果一个人任何事物都不惧怕， 就像克尔特人据说连地震和巨涛都不惧怕那样，我们就会说他不正常和迟钝。在（ 面对真正可怕的事物时）信心上过度的人是鲁莽的。但是，鲁莽的人也常常被看作是自夸的人和只是在装作勇敢的人。这种人希望的是在面对可怕的事物时，显得是在像一个勇敢的人那样地行动 。所以，在能模仿勇敢的人的场合他就总是去模仿。所以大多数鲁莽的人内心里是怯懦的：他们在没有危险的场合表现得信心十足，可是却不能真正经受危险。在恐惧上过度的人是怯懦的。因为他对不该怕的事物也怕，而且是以不适当的方式，等等。怯懦的人同时也在信心上不及。不过他的品质主要表现在对于所出现的痛苦的恐惧的过度上面。所以，怯懦的人是那种事事都怕的、沮丧的人。勇敢的人则正好相反 。因为一个对事物抱有希望的人自然就有信心。所以说，怯懦的人、鲁莽的人和勇敢的人都是与同样的事物相联系的，不过对待这些事物的方式不同。前两种品质是过度与不及，第三种则是适度的、正 确的品质。其次，鲁莽的人在危险来到之前冲在前面，但当危险 到来时却退到后面；勇敢的人则在行动之前平静 ，在行动时精神振奋

所以，如上所说，勇敢是在所说过的那些场合，在对待激起信心或恐惧的那些事物上的适度。它这样地选择和承受是因为这样做是高尚[高贵]的，不这样做是卑贱的。但是，以死来逃避贫困、爱或其他任何痛苦的事物却不是一个勇敢的人，而毋宁说是一个怯懦的人的所为。因为在困难之中，逃避是更软弱的行为。而一个人这样做不是因为这样地面对死是高尚[高贵]，而是因为这样可以逃避可怕的事物。

导读

在把勇敢规定为为一个高尚的目的而面对巨大的突发危险的品质后，亚里士多德在3.7节进一步讨论了勇敢所包含的承受含义。

勇敢并不要求人承受超出人的承受能力的东西。但是，人的承受能力的范围是如何规定的？如果有人承受了从前所有人都不能承受的东西，这是否会提高勇敢的标准？

亚里士多德提出，德性的目的在于以正确的方式，按照逻各斯的要求，并为着高尚之故，对待事物。这一描述可以看作对德性的整体描述，而非仅仅适用于勇敢。理性或者说实践智慧帮助人们判断在具体的情境下，什么才是正确的方式，而正确的方式必须与高尚的目的结合起来，才能成为合德性的活动。高尚（或译美尚）所对应的希腊语是kalon，kalon的事物其自身就是好的，有价值的，是人们倾向于选择的。然而，就勇敢而言，它的高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在战场中，一名士兵被命令去炸毁一道桥梁，他的目的究竟是：1）执行长官的命令；2）炸毁桥梁；3）阻止敌人前进；4）为了己方的胜利牺牲自己，还是其他的目的？这其中哪个目的可以称为是高尚的？

亚里士多德接下来讨论了勇敢的两个极端，即鲁莽和怯懦。值得注意的是，鲁莽似乎存在两种情况：一种是面对真正危险的事物时信心的过度，另一种则是在没有危险的场合表现得信心十足。后者的内心实际上是怯懦的，他们在面对真正的危险时就会裹足不前。这是否意味着，看上去鲁莽的人，实际上是懦弱的？与勇敢相对的过度与不及是否存在着第三种情况？

在3.7节的最后，亚里士多德提出，如果一个人以死来逃避可怕的事物，这样的行为就是软弱的。但是，在3.6节，亚里士多德承认死亡是所有事物中最可怕的事物，并以此为基础划定了勇敢的范围。而如果存在人们宁可以死来逃避的事物（例如破产，失去名誉，精神上的抑郁状态等等），那么将勇敢定义为以高尚的目的面对死亡是正确的吗？

思考的问题

什么样的事物的可怕是超出人的承受能力的？

如何理解德性中高尚的目的？

如果存在比死亡更可怕的事物，那么勇敢是否应该根据这些事物来划定范围，而非死亡？